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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2回 憨湘云醉眠芍药茵 呆香菱情解石榴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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展眼到了四月十六,宝玉的生日,正是暮春时节了,这一天刚好也是宝琴、岫烟和平儿的生日,一群人花团锦簇、挤了一厅,都在芍药栏的红厢圃中的敞厅里酒筵席上坐下了,宝琴、岫烟坐上座,平儿面西,宝玉面东,这四个是老寿星,总体都是座了上座。探春、鸳鸯在对面并肩相陪。西边一桌,宝钗、黛玉、湘云、迎春、惜春、香菱、玉钏,第三桌上,尤氏、袭人、彩云等,第四桌上紫鹃、金莺、晴雯、小螺(宝琴的丫鬟,宝琴立雪时,在宝琴身后抱一瓶红梅的,一下子出了名了)、司棋等人围坐。外面野地上,随着公子姑娘嫂子一起来一般的丫头们和芳官、蕊官、藕官等人,看鱼自顾耍玩。坐下后,探春提议大家喝酒,宝琴等四个寿星说:“这一喝,一天就干不了什么了。”于是不喝酒,那干什么?两个女说书的要弹词上寿。众人都说:“我们没人要听那些野话(都是讲公子小姐偷情的,除了色迷迷的老商人,没人爱听和应该听)。”宝玉便说:“那这个干坐着也无聊啊,需要行酒令才好。”众人都说行这个令,又有说行那个令。黛玉说:“我看,不如都写下来,放进去,咱们抓阄。抓到那个令,就行哪个令。“众人都说妙。于是,想了十来个令,由香菱写下来,搓成阄儿,扔在一个瓶子里。探春便命平儿抓,平儿向里边搅了一搅,用筷子夹了一个出来,打开看,上边写着“射覆”两个字。这是非常古老的游戏了,春秋秦汉时代人玩的,明清时候的人都不会玩了,或者玩也不正宗。宝钗就笑说:“这是个酒令的祖宗,怕是有一半人倒不会,不如再抓一个吧。”探春说:“既然抓到这个了,不能不算,再抓一个也可以,叫她们玩去,咱们行这个。”说完,就叫袭人抓一个,却是“拇战”——最雅俗共赏的,只要有爪子就能玩了。

史湘云说:“这个最爽利,合了我的脾气。我不玩那个射覆了,玩不出来垂头丧气闷人。我只划拳去。”探春说:“就她乱令,罚她一杯。”宝钗不容分说,就灌了湘云一杯。

探春说:“我是令官,听我分派。从琴妹起,挨个掷骰子,对了点儿的两人射覆。”宝琴,一掷,那骰子是个三,岫烟、宝玉两个寿星,也掷的不对,直到香菱才掷出了个三。探春说:“好,开始说吧。就说屋内的东西就好,若说到外头去,太不好猜。三次说不中者,罚一杯。宝琴覆,香菱射。”所谓宝琴覆,就是宝琴出谜题,射,就是影射,通过影射的方式表示自己猜中了。宝琴想了想,说了个“老”字。香菱岁数太小,不怎么会玩这个,满室满桌找不到与“老”字有关联的古话成语或者典故。湘云却想到了,因为这厅叫红香圃,那她说“老”,指的就是孔子所云的“若论种菜,我不如老圃”,所以宝琴通过“老”这个字,和这句古话,就覆下了一个迷,那就是“圃”,而圃又是这屋里有的东西(门楣上写着呢)。湘云见香菱猜不着,别人又敲鼓催,就悄悄地拉她,教她说“药”。因为古诗有云“药圃蝴蝶飞”,也就是说,你不能直接说“圃”表示你猜着了,而是说“药”,以此古诗,影射圃,表示你猜到圃了。出题的和猜谜的,都是借力打力地说,不直接说,也算是风雅吧。这种东西大约受《易经》、占卜这些东西影响吧。

旁边黛玉看见了:“快罚她,又在那里私相传递呢。”众人都知道了,忙又罚了一杯,恨的湘云拿筷子敲黛玉的手。刚才宝钗灌她,她不敢打宝钗,这里就敢打黛玉。原是敬服于宝姐姐所至。于是,也罚了香菱一杯。

接着,宝钗和探春又对了点子。探春就出题,覆了一个“人”字。宝钗笑说:“这个太泛了(因为跟人有关的成语典故诗句太多了),怎么猜嘛。”探春笑说:“那就再添一个字,‘窗’。”宝钗想了想,见席上有鸡,就知道她覆的谜底是鸡了,她说的人和窗跟跟鸡有关,那就是古代有个鸡窗的典故,说一个人的鸡会说话,整天在窗上站着,打完鸣就跟他说话,给他讲学问,于是他学问大赠。这个鸡老师就引出了个典故成语叫“鸡窗”。那人和窗,自然是含指这鸡了。于是宝钗说:“埘。”这是《诗经》很众知的一句诗“鸡栖于埘”,埘就是鸡窝,这表示宝钗已经猜到了,猜到鸡了。那探春听了“埘”字,知道她猜中了,于是二人一笑,各饮一口门杯。这门杯大约是小杯子,区别于被罚酒的那一大杯子。喝少的,表示赢了。

湘云此时早已等不得了,早和宝玉“三”“五”地乱叫起来,划起拳来。那边尤氏也跟鸳鸯隔着桌子“七”“八”乱叫划起来。因为说了嘛,不爱玩这个的,玩划拳也可以。平儿袭人也在作对划拳,叮叮当当只听腕上的镯子响(一人带了不止俩镯子,这是古风,挖出来的原始时代的人,都带着多至十几个的套环在臂膀上,大约既臭美又可以区别谁是谁)。一时,湘云赢了宝玉,袭人赢了平儿,尤氏赢了鸳鸯。那怎么罚划输了的呢,需要输的作诗,要杂合面儿的诗,喝酒前做一句(叫酒面),喝酒后做一句(叫酒底),湘云便说:“酒面要一句古文,一句旧诗,一句骨牌名,一句曲牌名,一句日历牌儿上的话,总共凑成一个意思。酒底要跟人有关,跟果子菜有关。”众人说:“唯有你要求的比别人唠叨,不过倒也有意思。”于是催那输了的宝玉快说。宝玉说不出来:“你也要求的太麻烦,我得想一会儿。”黛玉便说:“你喝一杯,我替你说。”于是宝玉就真喝了一杯(按理说,说酒面的时候,是饮之前,不需要喝,这是罚宝玉了),遂听黛玉说到:

落霞与孤骛齐飞(这个是滕王阁序,序,当作古代散文,不当作诗,所以对),风急江天过雁哀(出自一首宋诗),却是一只折足雁(折足雁是一副骨牌的名字),叫的人九回肠(九回肠是曲牌名),这是鸿雁来宾(黄历上的话,表示秋天来了,大雁来了嘛)。

说的大家笑了,说:“这一串子倒有些意思。”黛玉又拈了一个榛子,说酒底道:“榛子非关隔院砧,何来万户捣衣声。”这里既有人,也有榛子。

于是,就算是对出了。下面,该轮到划拳另外输了的鸳鸯、袭人。那赢了的两个人(有权罚输了的),没有湘云这么有学问了,只叫这两个输的各说一句俗话,都带一个“寿”字就可。这个不难,亦不赘述。总之,是满有意思的,而那年周岭老师编剧的电视剧里,却见到的是一帮人嘻嘻哈哈地划拳,宝玉瞪着大脸划完了,就叫那输的女的赶紧喝,然后后三啊五啊地划,划了又喝,简直和走夫马卒群聚喝酒没有区别了。当时我还小,但看了也觉得人糙俗气,心想,也公子小姐,也这么跟hēi • shè • huì老大(当时我小,觉得划拳喝酒的都是坏人)似的划拳吆喝啊。其实,划败的人,喝酒前后是要说什么的,周老师都省了,怕是要气死曹老师了。

不说这个,大家轮流乱划了一阵,李纨和岫烟又掷骰子对了点子,于是只好又射覆。李纨覆了一个“瓢”字(所谓瓢樽空挂壁,含的是樽这个谜底,也是席上有的),岫烟便射了一个“绿”字(意思是愁向绿樽生,那就影射到了樽,射对了),二人会意,各饮一口。湘云和宝琴又划拳,湘云却输了,问宝琴:“那你让我怎么说酒面酒底和喝酒啊?”宝琴笑说:“请君入瓮。”(意思是,就按你上次给别人出的酒面酒底的要求,所谓请君入瓮这个成语,说酷吏来俊臣要审一个人,先问他,怎么才能让犯人招供呢,那人还不知道是自己犯了法,就说,可以让他钻到瓮里,拿火烤他,他就招了。于是来俊臣就笑说:“那就请君入瓮。”气的那人歪了嘴,只得招。所以,这里宝琴说的就是拿你前面那个刁钻的令,来罚你自己做吧)。大家听了宝琴这话,都笑起来,说:“这个典用的当。”湘云便说道:

奔腾而砰湃(欧阳修《秋声赋》,属于古文),江间波浪兼天涌(杜甫诗),须要铁锁缆孤舟(骨牌名),既遇着一江风(曲牌名,一江风),不宜出行(黄历话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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