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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16章 第31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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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人在海底时,心、肺、血管、关节都会被挤压,这是一重伤害;要赶在气绝前急急浮回水面,上浮中,水压飞快变化,又是一重伤害。这病分轻重缓急,急病要命,慢病耗人,越是老水手病越重,此时再潜水纯粹是赌命了,哪趟游不上来就是个死。”

说完,她又喝一声:“让底下的小船与小船相间五丈,水手不准独行,四人一队,互相接应!”

被筛出来的几十个水手哪个心里不打鼓?有这么一遭,却比头前谨慎得多了,适应了水温后才小心往下潜。

大阳天,十七八米的水深,一个照面就能看清全貌。很快,一个又一个水手探头上来:“大人,照您说得一寸一寸搜完了,水底下别说银箱了,连银豆子都没一个!”

清点完人数,唐荼荼才敢舒口气,划去了“鹊嘴尖子”这个疑似藏银点,再往下看,海图上一个一个的红圈看得她心头沉沉。

蓬莱府衙。

臬台大人眼睁睁看着,一名黑衣侍卫端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,给二殿下糊回了脸上,从发际、鬓角、鼻翼、下颔,一层层地上胶线,细毛的刷子沿着脸轻轻地扫。

那侍卫一个糙男人,做这修面的活儿做得像绣花,好像唯恐摁上一个指印去伤了这张面皮。

殿下闭着眼端坐在那儿,怎么看都瘆得慌……

臬台岁数大了,尽管方才殿下揭面具时,他已经被吓了一回,看见此一幕还是打怵,忍不住揣摩这是真的人皮,还是何物制成的假脸。

到嘴边的话是忖度了又忖度:“敢问殿下,那些钢材……”

晏少昰:“皇兄做事自有分寸,早早报与皇上了,会免去山东官矿与冶铸场明后两年的课额,不课税,另斥资贴补,督促北方六省多多产钢。民间承买贫矿、能炼出精钢的也尽管往上报,亦是大功一件。”

臬台犹犹豫豫,朝着京城遥遥一拱手:“这是皇上的密诏?是要造地宫?”打造一座钢铁皇陵?

晏少昰从影卫双手的空当中瞥来一眼:“大人多虑了。我父春秋鼎盛,他又爱惜民力,陵寝只许起了个底,便是将来鼎成龙去,也是要服古薄葬的——精钢精铁这样耗费民力的事,自然是有大谋划。”

臬台闭上嘴不敢问了。

又等半刻,殿下那张脸总算描画好了,锋利的面容被糊得圆润柔滑,从一个眉可作刀、锋芒逼人的将军变成了一个俊朗书生,站大街上,怕是能招来几十个大姑娘小媳妇的回眸。

臬台越看,越觉得哭笑不得:“殿下这是何苦啊,您微服出巡也该有微服出巡的排场。”

晏少昰冲他拱拱手,就这一眨眼工夫,气息全然变了,笑起来活脱脱一个傻书生。

“我这趟是出来游景儿的,哪敢劳民伤财?父皇反复叮嘱要悄悄地出来,悄悄地回京——今日事,还请大人替我周全,别漏了密。”

这么大一个皇子,跑出来游景儿,谁能信啊?

臬台不敢细问,送殿下出了门,回书房后铺纸润笔,反复思量,到底没敢落下一字。

天有四时,王有四政,春庆、夏赏、秋罚、冬刑。

风雨肃杀,秋后问斩,年年都是这么过来的,此时还留着把柄在外头的都是蠢人,该他们命里绝。

唐老爷在客舍坐了半个时辰,婢女进来了两拨,面前茶果点心摆了一桌,他愣是什么也没敢碰。

听到小院外有人行来的动静,唐老爷起身去看,那走进来的可不就是钦差大人?

“钦差大人!”唐老爷连忙起身去迎,脑子钝了一拍,还不等他想出应该行什么礼,年轻的钦差大人已经几个大跨步迈到他面前,一揖到底了。

“唐伯父,快请屋里说话。”

唐老爷被这一声“伯父”叫得呆了,愣愣怔怔跟着他往屋里走。

只听钦差先是为假扮他儿子这事诚心实意地道了歉,又说:“我冒名顶替实是不该,只是此次公务在身,我不便袒露身份。”

晏少昰照应着唐老爷坐下,叫婢女重新上茶,摆出了长谈的架势。

“不瞒伯父,我在蓬莱落脚是因为一桩公差,不巧,听闻伯父有难,仓促赶过来给您斡旋斡旋——钢材这事,伯父不用担心,我已经跟臬台大人说清楚了,一应花耗通通挂在工部的账下。”

唐老爷慢慢恍然:“大人是从工部来的?”

“这倒不是。”年轻的钦差脸上牵起了点赧然的笑意,耳朵尖都露了红,他烫了两只茶杯,先给唐老爷奉来一杯茶。

“去年在京城时,我与您家二千金有过几面之缘,姑娘风采,实令人心折。”

——噢,是荼荼的朋友啊……

至如今,唐老爷已经不清楚荼荼有多少朋友了。

门房上每天都会收着寄给荼荼的帖子、信函、包裹,信自天南地北来,包裹全是麻袋装的,一麻袋一麻袋地给她寄土——黄土、黑土、红土、白土,荼荼雇了几个人,拿这土和泥抹墙,把后院抹得灰一片红一片。

县里医档局、印坊、工场,一座座高大的建筑平地起,唐老爷却连问事权都没有。每天一车车的建材打他眼前过,跟车护送土方木材的那几个灰头土脸的小管事,腰上挂的竟是银鱼袋,官阶足足比他高出二品去!

唐老爷唯一知情的,就是他们弄的那个“工程办事处”,每月都会来衙门交待一下工程进度,要县衙协调、往某镇某村贴几张告示,要招多少多少个泥瓦匠、多少多少个力夫——连撰文都用不着他,只用他盖个印!

县里边都传这是皇上在给自个儿建别宫,工部承建,自然不是小官小吏能过问的。

唐老爷有心想问问荼荼吧,荼荼每天大早上出门,顶着月亮回家,卧房里一箱箱的图纸快要把她那床埋起来了,问她上山做什么去,荼荼说是在跟工部的老大人学画图。

再问,荼荼就开始跟他打马虎眼了,总是笑吟吟说:“基建是城市的脉搏,等血脉通畅了,才是爹你大展拳脚的时候,你只管好衙门就行啦,别的不用操心。”

……

荼荼的……朋友啊。

唐老爷头一次正儿八经地见荼荼的朋友,同龄朋友!不是什么酒庄东家、不是什么白头老汉,是跟荼荼年纪相当的!好朋友!

小友一表人才,今天还替他解了围,谁能不先喜欢三分?唐老爷脸上的笑止不住了:“钦差大人怎么称呼?”

“鄙姓严,严……先煦。”年轻的钦差顿了顿,露出一点很微妙的笑意来,又十分诚恳道:“伯父啊,小侄有一个不情之请。”

唐老爷忙道:“严小友快说。”

“我这一趟公差在身,差事未办完之前,是万万不能漏了行迹的。今日仓促之下实在无法,贸然喊了您一声‘爹’,咱们不如将错就错,在我办完差事之前,伯父对外就把我当作您的长子,私底下,唤我一声‘先煦’就是——我权且借着伯父一家遮遮掩掩。”

唐老爷:“这怎么行?哎唷,这怎么能行?大人真是折煞我了。但能帮上大人毫厘,唐某是义不容辞啊。”

晏少昰大笑:“好嘞,那小侄冒昧喊一声——爹!”

他糊着张假脸,喊了实实诚诚一声“爹”。

唐老爷壮壮胆应了一声:“哎,先煦我儿。”

钦差大人微服出行,必有大谋划——这声“爹”他得应!

这位严姓钦差果然是gāo • guān派头,他一落座,刚才摆在桌上的八盘糕果点心又不够看了,厨房上了一桌酒菜,臬台大人亲自作陪,哪怕老大人先前已经吃饱了。

饭还没过半,门帘豁开,一个侍卫头子挟着夜风闯进来,竟没通传,直直走过来附到严钦差耳边。

说话声不大,然唐老爷坐得近,每个字都听清楚了。

“主子,岛上出事了,供神银失窃的事越闹越大,千余疍民围了岛,县衙急急加派兵马前去镇压了。”

“姑娘呢?”

“与公孙少爷一同上了船,赶在大潮前出海了。”

晏少昰寒着脸吃下碗里最后一口菜,不轻不重地把银筷拍在桌上,齿缝里挤出两个字:“混账。”

他明明没发出什么震耳的动静,同桌的老大人、满屋的奴仆竟全被这两字惊得窒住了呼吸。

唐老爷是这时才发现,这白面钦差竟生着这样锋锐的一双眼,像一柄淬过火的钢刀,只起身时横掠了一眼,厅里的琉璃彩灯、珊瑚宝树、美酒佳肴,通通玉碎一般失了色。

“备船!小船夜里不能行,公孙氏那几条楼船在哪个码头?全调来,即刻起锚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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