废后
今年的冬天格外冷。勤政殿外冰天雪地，寒风呼啸，数条长巷空空如也，人影难觅。
殿内。
明明周围有数个炭盆，称得上温暖如春，可苏落白仍觉得遍体生寒。他站在原地未动，黑沉沉的眼眸中满是迷茫：“陛下刚才说什么？”
景煜压下心中烦躁，劝道：“阿白莫生气，我只是在跟你商量。”
“陛下将我苏家老小下狱之时，可未曾与臣商量。”苏落白不冷不热地刺一句，宽大的衣袖下，手紧紧握成拳。
他常年被困在深宫，竟才得知昨晚苏家被抄，全家上下被关在狱中，然而就在刚才，景煜却跟他商量，说要废后，要他住到冷宫去。
“只是去冷宫暂住而已，”景煜走过来，握住苏落白的手诚恳地道，“阿白，我向你保证，我们只是一起演场戏，等过一阵再去冷宫接你，你的吃穿用度依旧是皇后份例，只是名分暂时变了而已。”
苏落白不解地问：“到底发生什么事了？为什么非要这样？”
“时间紧急，等我处理完所有事再跟你解释，好吗？”
景煜满面疲惫，眼下还有黑青，苏落白只能推测，朝中应当出了很棘手的变故才会如此。
他们是青梅竹马又是少年夫妻，因此感情深厚，按理来说，只要苏家没犯什么大罪，绝不至于抄家废后。
到了这个时候，景煜还在耐心劝解，苏落白心头一松，或许是他多虑了，他该信任他才是。
“好，只要你说我就信。”
苏落白慢慢转过身，又忽的回头，猛地抱住景煜颤声问：“阿煜，你还爱我吗？”
如果是平时的景煜，他会发现此时的爱人眼中满是不安，正是需要宽慰的时候。
可现在的他只想快点让苏落白离开，竟也没发现这称呼的转变：“爱。你要听话，好好呆在冷宫千万别随意出来，等我忙完就去接你。”
苏落白自动忽略后面那句，强调道：“别忘了，大婚那晚你发过誓的，若你此生负我，必遭雷劈。”
景煜随意答道：“我不会负你。”
而后又催促：“千万记得进冷宫后不能随意外出，除了我谁也不要见。”
——不久之后的景煜要用余生来后悔，为什么答得这么敷衍，为什么娶到此生挚爱却亲手将他推入绝境，以至于自己抱憾终身。
＊
苏落白从小被娇宠着长大，从来没什么心机，景煜这么一劝，他便心甘情愿地接下废后诏书，褪下华服，独自去了冷宫。
这里与其说是冷宫，倒不如说是一处简洁的院落，门窗完好，用品齐全，并且屋内还烧着暖烘烘的火盆，挨着门口的数个竹筐里则装满了黑乎乎的炭块。
只是这儿味道不大好闻，苏落白打开窗户，冷风灌进来，隐隐带来梅花的香气。
他一连打好几个喷嚏，明明身着素衣，华贵不再，却满心欢喜。这么看来，冷宫的日子并不难过，只要安心等景煜来接他就好。
那人要过多久才能忙完呢？十天？一个月？三个月？
苏落白心怀期待，亲手将屋子收拾一遍，记下日常用品和衣物都放在哪里，最后来到屋外。
角落里有个简易的小厨房，虽然有些破旧，但调料锅碗瓢盆俱全，灶台上还放有肉类和蔬菜，再翻一下，还找到了米面粮食。
这样的条件，跟景煜所说的“吃穿用度依旧是皇后份例”差远了，但总比没有强不是？苏落白乐观地想，反正，其他的冷宫妃子不可能给备小厨房，有口吃的就不错了。
现在唯一庆幸的是苏落白会做饭，如今落得这般田地，倒也能喂饱自己。
他为自己做碗肉丝面，坐在小板凳上美美地喝着汤。
多年养尊处优没进过厨房，做出来的东西只能勉强入口，苏落白也没嫌弃自己的厨艺，一点没剩全吃完了。
这么一通忙下来，外边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了。苏落白借着昏暗的光线将灶台收拾好，捶捶酸疼的腰，顶着寒风回到屋内。
冰冷的井水将他的手冻得通红，他朝手心哈口气，快速搓了搓，手很快重新温热起来。
等景煜再次见到他，双手一定会变得特别特别粗糙，到那时会不会很心疼呢？
苏落白弯了弯唇，迷迷糊糊睡过去之际，听到有人在喊他：“阿白，醒醒。”
“哥？？”看清来人之后，苏落白脸上一喜，猛地扑进对方怀里，“看来陛下没有骗我，苏家真的没事。”
来人正是苏家长子苏沐寒，他嘴角含笑，手里拿着幼弟入宫之前最爱吃的那家烤鸭，另一手轻拍弟弟肩膀，只是在听到“陛下”二字之后，嘴角笑容顿住。
“好香啊。”苏落白嗅了嗅，看到烤鸭顿时笑得眉眼弯弯：“我这会儿正好饿了，谢谢哥哥。”
苏沐寒朝他温柔一笑：“吃吧，你晚饭肯定没吃好。”
“哥，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？听说家里人全被下狱可把我急死了！”
只是，既然大哥能出现在他面前，那就说明情况并不危急。
苏沐寒不答，却道：“阿白，我是来接你走的。”
走？去哪？
苏落白咬着鸭腿愣住，心里更加不安。
“我已和陛下说好，暂时带你出宫避一避，等尘埃落定之后再回宫，你跟我走吧。”
多日未见，大哥依旧那般温柔，可说出的话却让苏落白难以接受：“你不说到底发生什么事我就不走，而且我已经跟陛下约定好了要在这等他的。”
苏沐寒叹气：“阿白……”
苏家这次可能要完了——这句话始终在嘴边，却一直没能说出口。
他艰难道：“苏家被人构陷叛国，虽说陛下已下令严查，但碍于温太傅等人施压，将苏家全部下狱，而我，不日将要带兵前往南疆打仗。”
苏氏是武将之家，在苏落白的记忆里，父兄在外打仗是常有的事。可这次边下令将苏氏全族下狱，边令苏家长子在外领兵，显然不同寻常。
还有这个温太傅……
苏落白不是傻子，很快想明白这其中的关联：“是因为后位之争？”
温家嫡女在不久前入宫，被天子亲封为贵妃，从此荣宠不断，一时间成为坊间美谈。
温太傅自然更希望自己女儿为后，数次向天子景煜施压废后，这件事苏落白也有耳闻。
“这个温太傅还真是持之以恒，”苏落白扯了扯嘴角，“不过陛下跟我透了底，将苏家下狱和废后都只是演戏，等陛下查明真相，一定会还苏家一个公道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