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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5章 陪你到九十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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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沉无月,江风鼓躁,水浪激荡拍岸,卷出泡沫无数,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腥气,不知是河水所挟,还是风雨近了。

渔火簇拥处,所有一切都被摆在了台面上。

朝慕云看到了康岳的所有力量。

漕帮主帮;经由早期汾安侯主导,后以行贿为主,拿捏小辫子为辅,形成的官场脉络体系;蛛娘娘,榴娘娘等不法组织私下暗里吞并的地盘……

典王行事,不可以说不密,他连自己都下得去狠手,直接在京城来了个灯下黑,没有人能寻得到他,没有人能猜得到他。

此次借由案件推动,双方你来我往试探拉锯,彼此挑动着对方的神经,又压制着对方的怀疑,他们的计划很成功,典王隐藏的势力一点一点挖出,及至目前,基本已经没有什么底牌了。

可就算如此,今夜可能也非典王的全部。

此人胆小,多疑,谨慎,狡兔三窟,后手极多,哪一样没摁住,就是隐患……

朝慕云本来还思考,怎么确保万无一失,最好把对方的棺材板都撬掉,谁知对方主动把机会送上门,他正好不就用上了?

暗暗夜色下,小朝大人唇角微勾,可惜没有人看到,只以为他垂着头,是害怕了。

刀胁颈间,性命危机,怎么会有人不害怕?

“如何夜无垢,没想到吧?”

康岳还在船头得意狂笑:“今天死的不是我,是你!”

夜无垢面色阴沉,森冷视线刮过胁持朝慕云的黑衣人头骨,冷笑一声:“这有什么没想到的,不就是胡复蒙?”

康岳:……

他立刻转头看胡复蒙。

胡复蒙本人也很懵逼,几乎立刻低头检查自己,黑色夜行衣,黑巾覆面,哪哪都没有漏行迹,为什么别人会知道!

“早在公堂之上,我就说过,你二人关系不一般。”

回答他们的并不是夜无垢,而是朝慕云,夜醒之后没有喝水,就一路被带来这里,朝慕云声音里有淡淡的哑,音量也不高,话中暗意效果却极为惊人。

仔细回想公堂对峙经过,康岳眯了眼:“但你没证据。”

“所以我放了他,”朝慕云神色安静,“放是放了,对他的怀疑并没有消除。”

康岳回过味来了:“你故意的?”

朝慕云微笑:“我倒也没料到,你故意让他手上清白,不沾任何蛛丝马迹,让官府查不到证据,全是因为此刻——你让他别有用处,成为致胜关键。”

康岳:……

结果还不是被你们给算到了!

朝慕云神色淡淡:“方才时间紧急,胡复蒙派了四匹马拉的车劫持我,前来此处河道,中间走了长安街,柳树胡同,三井巷,在鸦嘴口转的弯……”

“四匹拉车的马膘肥体壮,个子偏高,蹄子精心伺候过,绝非寻常拉车的马,它们股间隐有印迹,夜色下看不太清楚,但我大半可以肯定,这不是私养的马,而是五城兵马司的马——五城兵马司今夜承圣旨,接受皇子调派,敢私下动的,只有轮休或请假之人,而这些人里,有资格调用马匹的,更是不多,我猜这是你放在胡复蒙手里的底牌,你也可以猜猜,我既知道了,方才一路行过来的时候,有没有下发命令,让人去追找此人?”

康岳:“你不可——”

朝慕云却打断了他的话:“从大理寺来此河道,岔道有五,条条可达,胡复蒙不选距离最短的,不选一路最偏僻安静的,偏偏选了往热闹街巷绕一圈的路,这可不是抢时间的人应该做的事,我猜,你们最后的保留力量里,需要胡复蒙亲自带命令才会动,这些人埋伏在哪里,长安街?柳树胡同?三井巷?还是鸦嘴口?”

“哦——是三井巷。”

朝慕云看这二人的微表情,就有了答案。

胡复蒙大骇,立刻转向康岳:“我没说,我没告诉他!”

康岳磨牙:“闭嘴!”

本来别人只是猜,你这一说,好么,也不用猜了,直接实锤了!

枉他这么聪明,为什么有这么多愚蠢的手下,每一个每一个都只会坏事,难道真是上苍不允他!

“这已经是你最后的力量了,不是么?官府已经掌握清楚,也即将全部处理,你已经什么都没有了,确定不投降,换条命在么?”

朝慕云看着康岳,浅浅抬眸,暗夜之下,他的目光比江水还要深邃,似藏了千山万水,看不透,也摸不清:“我知道的,你不想死。”

“我杀了你——”

康岳一脚踹飞胡复蒙这个废物,手中长刀一指,架在朝慕云颈间,远远冲着夜无垢喊话,眸底全是戾色:“扔了你手里的玉骨扇,让你的人把你的手绑上,自己一个人来我船上,换你的小朝大人!”

夜无垢笑得漫不经心:“恐怕你不是想让我换人,而是想杀了我吧?”

“呵,我现在要船,要人,都不如要你的命,只要你死了,天下就是我的,你不死——”康岳笑容阴狠,手上长刀更欺近一分,在朝慕云颈间逼出浅浅血线,“你的小朝大人就陪我一起死!”

四周一片寂静,这个典王好狠!

静了片刻,康岳笑得更加阴阳怪气,嘲讽十足:“你不是喜欢他?情钟如许,一刻都不想离……想你们这一脉,都是多情种,你爹堂堂皇室子,为了你娘,竟然不纳妃嫔,不幸宫人,你娘死了那么久,他膝下空空如许,江山都要亡了,他都不要别的女人,有这么个爹做榜样,你做儿子的怎么可以差?”

“这可是小朝大人,你的心上人,你敢为他赴汤蹈火,也要敢为他付出生命,否则你就是虚伪的,正好也让他看清楚你的真面目,这条情路以后还要不要走下去!”

康岳声调怪异极了:“要么你死,他活,我可允你,这辈子都不会对你的可心人下手,天子金口玉言,不得更改;要么,你不管他,正好叫我和小朝大人做对野鸳鸯,我这辈子还没享受过这么漂亮可人疼的小孩,就当你给皇叔的孝敬了——夜无垢你好好想想,不要以为我在说假话,我做的到!”

直到这种时候,康岳还在挑拨,还在想看到别人之间的战争。

人性的贪婪展现,可见一斑。

这似乎是个很难的抉择,于大局,太子身份很重要,人没了,不但自己的势力,朝堂不保,天下和百姓都有可能深陷水深火热,可于个人,相守之人很重要,一旦丢了,自己也会跟着丢了,什么朝堂江山百姓,真的能跟着好么?

生离死别,还是让爱人心生罅隙,再没有了未来?

所有人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夜无垢,夜无垢却忽的笑了:“我说,你不该小看我,也不该小看他。”

康岳没听懂这句话,也没时间懂:“我数三声,你不照着我说的做,我这刀可就不听我使唤了!”

“好啊。”

夜无垢随手把玉骨扇一扔,也不用手下人帮忙,自己拿了条绳子,绑在自己腕间,扯紧,展示给康岳:“牛筋绳,水手结,大家都在漕帮混,谁也糊弄不了谁,你应当看清楚了?”

康岳谨慎的很,自然知道这绳结的厉害:“行了,你朝前走,一个人!”

夜无垢放下独舟,自己跳上去,随着水波,一点点荡近。

感觉到刀下肩膀微动,康岳转回头,盯着朝慕云:“别动。”

似乎是之前被辖制太久,胳膊有些酸,朝慕云轻轻抚掌,活动了活动手部,但并没有其它动作,也没试图躲开颈间的长刀:“生命太脆弱,其实你偶尔也会想,要不要死了,一了百了,是么?”

康岳眯眼:“懦弱的人才会想死,我从来不会。”

朝慕云看着他的微表情,嘴里说着不会,其实眉头压低,口唇肌肉走向改变,他在说谎。

“你娘死时,你其实很难过,”朝慕云微抬眸,抚掌动作未停,“你哭了。”

康岳怒:“你知道什么!不要装出一副神棍的样子,我告诉你,我没有!我这辈子什么都会,就是不会哭!”

颤动的瞳孔,斜飞的眉峰,过于激动明显的微表情——

还是在撒谎。

朝慕云抚着掌心:“你不止难过,你还很害怕,因为自以后,再没有人护你,你也再没有理由告诉自己,你之境遇,都是别人害的,你最无辜,别人都该死。”

他的眼睛漆黑深邃,暗到极致后,是难以言说的锐亮,这双眼睛仿佛能照亮一切,没有光,他可以是自己的光,任何人在他面前如着无物,无处遁形。

面对这样一双眼睛,康岳很难保持镇定,他也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不对,只是下意识反驳:“我没有,你说谎!你——”

朝慕云直接阻了他的话,没让他把话说完:“你其实知道,你娘没有跟人私通,外面所有人都在猜测,风言风语,唯日日与她在一起的你最清楚,她做过什么,没做过什么,但有些事对你更有利——遂你杀了那个护卫,让这件事砸实,再无法反转。”

“你当时的行为逻辑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,你认为一切都是值得的,你认为换取大的利益是足够大的,唯独忘了一件事——这世间唯一一个对你好,唯一一个爱你的人,被你逼死了。”

“我没有!”康岳双止赤红,几欲疯狂,“都说了我没有!”

就在他不顾一切,将要拿刀砍下去时,朝慕云突然打了个响指。

与此同时,夜无垢的独舟已经靠近漕船,他脚尖轻轻一点,身影迅速飞掠而上,软剑过处,胡复蒙的人头已经被削进了河里!

没有人看到他身形如何变化,就见夜色中眼前一花,下一瞬,夜无垢已经站在康岳向前,沾着血色的软剑已经点在对方喉间。

“我刚刚说过了,”夜无垢周身杀气四溢,“你不该小看他!”

江面一片安静,鸦雀无声。

这一幕似乎十分玄妙,可往前想一想,就会发现夜无垢和朝慕云的言谈举止透着不一样,这两个人默契十足,配合十足,并没有上康岳的当,他们并非放弃了,自投罗网,而是早早编织起另一个网,在所有人都不知道,看不到的情况下,朝对方一步步走近。

就连最后这个行动瞬间的节奏,似乎都是有预兆的。

被软剑点在喉间,康岳几乎瞬间头皮发麻,背后一片冷汗:“你——”

“你什么你?”夜无垢笑唇张扬,晃了晃自己绑着的双手,“我可是照着康帮主要求,扔了扇子,绑着手,过来了哟。”

康岳闭了闭眼睛,刚才想起,刚刚自己明明想杀掉朝慕云,很想杀很想杀,不顾一切的想动手,最后刀动时,却突然晃了神,没能真正下手——

他瞪向朝慕云:“你刚刚对我做了什么?”

“心锚。”

朝慕云看着他:“还记得今日公堂之上么?在与你理说案件时,我经常会有重复性拍手,抚掌动作,就是为了在你心里种下一颗种子——”

康岳:“可你是为了叫人,呈上证据!”

朝慕云微笑:“你认为为了什么不重要,重要的是,只要你没有察觉,接受了我的暗示,此后但凡我有类似动作,相似的说话频率,有意识的引导……你的情绪,就会被我左右。”

康岳震惊:“你竟然在那时就想到了——”

朝慕云摇头:“当时只是预防万一,不一定能用得上,可你非要在今夜绑我,给我这个机会,我也就只能让你瞧瞧我的本事了。”

“那枚铜钱……”

“在我手里,它有用,到了别人手里,铜钱就只是铜钱。”

所以还是自己大意了么……

康岳眼神恍惚。

夜无垢慢条斯理:“你到现在还没看清楚,最重要的是人,而非外物?我的小朝大人,本事可远非一枚铜钱。”

康岳眸底一片赤红:“不……我没输,我的计划万无一失,绝不会输,只是你们太强,是我运气不好,遇到了你们这样的天之骄子,我手底的人都是废物,是他们拖累了我!”

“呵。”

夜无垢冷笑:“我家小朝大人不是早告诉过你,人与人之间,并不只一种控制和被控制的关系,你把别人当狗,别人自也不会把你当人,真心,是要用真心来换的——”

“你看着八方水,这四海潮,你敬畏它们,尊重它们,它们才会护你,助你,你憎恨它们不听话,要打压它们,制服它们,它们当然要不驯,翻了你的船,要了你的命!”

父皇说,治大国如烹小鲜,起初他没懂,治国是治国,做菜是做菜,哪能一样,上过几堂课后,他明白了,其实就跟他们漕帮走船一样,上善若水,水亦有脾气,你懂看天时出船,知淤泥太重需帮忙清,水也会变的温柔,愿意送你扬帆远航……

水能载舟,亦能覆舟。

观看你怀的是什么心思。

康岳最烦听大道理,他并不认为别人好心再提点他,他只觉得对方在高高在上的炫耀,在嘲讽他,在鄙视他:“你杀了我——你杀了我!”

夜无垢却轻笑一声,任身后跟来的人将康岳五花大绑,收起了软剑:“康帮主不要着急么,这才哪到哪……我虽是鸱尾帮主,也受小朝大人的管,大理寺从不用私刑,你的罪,和该律法来判。”

所以现在是死不了了?别人要让他生不如死?

康岳并没有庆幸,反而心头提的更紧。

果然,下一刻,夜无垢笑了,笑意不及眼底,危险可怕:“不过么,我的仇,我师父的仇,我父皇的仇,我母后兄长的仇,以及小朝大人被你掳走吃苦的仇,你全部都要还。”

康岳:……

反应过来时,漕帮汉子已经押着他离开,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,自己都不知道挨的是什么,只感觉锥心刺骨的痛,不知道是个什么刑罚,死不了,但会很难受,然而这才是刚开始。

夜无垢看着朝慕云,歪头一笑:“我们回家?”

“好……”

一个字还没说出口,朝慕云突然觉得眼前一黑,双腿发软,站不住:“我头有点晕,你扶我一下……”

但结果并不是头晕的问题,他身体往前一倒,晕过去了。

“朝慕云!”

夜无垢一急,手上绑着的牛筋结生生被他挣碎,勒出血线,及时接了个满怀:“你怎么了,你撑住!”

远处厚九泓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:“病秧子又发病了!你先走,这里交给我们!”

反正也收尾了。

夜无垢不假思索,抱起朝慕云,飞掠到小舟上,也不知他怎么做到的,脚轻轻一踏,小舟就像自己长了帆一样,快速荡着波往前行,比旁边的大船可快多了。

远处一直跟着行动,主要看着康岳会不会耍阴招使毒的槐没看到这一幕,赶紧跟过来:“等等我——”

正好今天事情顺利,之后没什么可担心的,不如顺便把小朝大人的毒解了!

……

护城河边这么大热闹,城里很多街巷也没那么安宁,百姓们怎会听不到?眼看动静渐小,外面重新安静下来,才试探着开个门缝或爬个墙头,看是怎么回事,结果一看了不得,是太子把那个造反的典王给收拾了!

就这么个上半夜的功夫,不但把人拿下,还押在囚车上进街,不知要关去哪里的监狱等候问审。

没看到太子英武表现,百姓们捶胸顿足,但好像也不算太晚,至少他们可以给这恶心贼人扔烂叶子臭鸡蛋!

有那爱干净的人家,晚饭吃完后家中厨余垃圾全都清理过了,没烂叶子扔,但不要紧,现在是什么时候?后半夜啊,众所周知,后半夜正是起夜的时候,家里人口要是多,或者谁稍微闹个肚子,那这夜香可是管够的!

这典王不是心脏手脏爱玩脏活儿么,这东西正好配他!

于是接下来,囚车到哪,就会接受到热心百姓的‘投喂’,那架势,押送人员都忍不住后退两步,生怕殃及池鱼。

“……脏心烂肺的玩意儿,不要脸的下三滥,老少爷们们,扔他!”

“打死他!还留着他的命干嘛,太子应该当场杀了他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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